槐花几时开

作者：何华

　　我对槐花的喜欢源于婆婆。

　　小时候曾跟着婆婆在农村居住，那时生活还很贫困，物资相当匮乏，奢望美食、零食的念头都不敢有。但婆婆有个秘密花园。房前屋后，山前林下，田头溪边都是这个花园的领地。在婆婆的秘密花园，她就像个神奇的魔术师，随手一拈，花花草草就幻化为珍馐美食。

　　婆婆的秘密花园里有好几棵洋槐树，它们大小不一，姿态各异。我曾问过婆婆是谁种的这些树？ 婆婆总是说没有谁特意去栽种，它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冒出来的。开始我是不信的。直到后来我亲眼看到一棵小洋槐树，从一块空地钻出来，慢慢地舒展枝条。

　　每年春天，所有大大小小的洋槐树不约而同地开起花来。洋槐一开花就是繁盛期。你还没有留意到树上挂起的串串花苞，突然一天它就全部开出了花朵，树上片刻之间仿佛堆满了雪，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甜香。

　　我爱洋槐花，但我也怕洋槐树。它的树干树枝举着一颗颗尖刺，给我们完美诠释着它的另一个名字——刺槐。尖刺虎视眈眈，我望而却步。婆婆却毫不畏惧，一边哼着歌曲儿，一边轻松机敏地避开尖刺，采摘下许多槐花串，教我一瓣瓣扯开花瓣，找到里面的花蕊，放到嘴里吮吸花蜜。丝丝的甜蜜足以让我乐不可支，心满意足。我能够安安静静在院坝里坐一上午，直到四周都撒满白色的花瓣，惹得蜜蜂忌妒得绕着我嗡嗡地飞。婆婆还会从鸡窝里摸出一个鸡蛋，将半开的花骨朵捋下来拌在里面， 放一点菜油炒成又软又香的槐花鸡蛋饼。未开的花苞也不会浪费，婆婆会把它们捋下来，放在竹簸箕里慢慢阴干。小小的花苞脱去水分后，变为槐米。它可是一味中药，有清热解毒，美容护肤，润肺止咳的功效。开水里放几粒，寡淡的水就有了一股子清香。槐花的花期出奇的短促，从盛开到凋落，十天左右吧。可谓是韶华易逝，好景不长，让人心下怅然。

　　我现在所居住的这座城市有条医学街，行道树也是槐树，但是与洋槐不同品种。它的叶片更小，郁绿得更深邃，它的花朵不再洁白无瑕，而是瘦小的淡淡黄绿色花朵。槐花开得正繁，风未来槐叶未动，槐花细碎花瓣就翩翩飞舞，如小飞蝶战战兢兢停歇在地面，马上又随着人们的脚步惊飞起舞。不管花瓣多么灵巧轻盈，最终还是被人来人往的脚步踏碎了成泥，深灰的路面上留下些许花瓣粉末。纷纷扬扬的花雨，碾碎的花尘，让整条街都弥漫着哀伤的浪漫氛围。走在这条街上，总会心生柔软，情不自禁慢下脚步。

　　花瓣飞得零零落落后，就露出槐角，嫩时晶莹碧绿，成熟时呈深褐色。槐叶是在春天与花同时长出，整个春夏都碧绿青翠，秋天刚一探头，槐叶就开始萎靡飘落了。深秋，槐树已脱尽叶子,只留下枝条在风中摇曳。一季槐花轰轰烈烈地开始，又悄然无息地就结束了。

　　我老家乡下处处有槐树。村里村外有，山下坡下有，院里院外有，槐树如同标配，每家每户必有。“门前一棵槐，财源滚滚来”，在乡亲们的眼里，它可是吉祥树。相传周朝宫廷外种有三棵槐树，三公（太师、太傅、太保）朝天子时，常面向三槐而立。后人以三槐喻三公，由此“槐”成了官职的代名词，在古代汉语中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名词，如槐鼎、槐位、槐卿、槐兖、槐宸、槐府等等。古代还以槐指代科考，考试的季度称槐秋，举子赴考称踏槐，考试的月份称槐黄。房前屋后种上几棵槐树，企盼子孙后代能登科入仕就成了习俗。槐树长得极快，院子里一棵槐树就能遮天蔽日，繁枝茂叶间跳跃着啾啾喳喳的鸟雀，这番景象下憧憬未来谁能不爱呢？！

　　每年春天，槐花开时，我的心就躁动起来。总会去找几棵洋槐树，学着婆婆的样子采摘一些槐花串，嘴里也学着婆婆哼着歌曲。可哼的曲调总有些不合时宜。一次电视节目上听到李丹阳唱的歌，我一下子愣住了，那竟是婆婆采摘槐花时哼的调调。我一直以为婆婆只是随口乱哼哼的，原来她唱的是四川经典民歌《槐花几时开》，也只有这首曲子才配得上采摘槐花的场景。这首歌形成年代久远，据说清光绪年间刻本《四川山歌》中就载有它的歌词。它的歌词简朴到极致，只有短短的四句：“高高山上一树槐，手把栏杆望郎来，娘问女儿望啥子，我望槐花几时开。”寥寥数语把一个坠入爱河，伶俐而羞涩的农村姑娘形象，活脱脱地呈现在我们眼前。由此可见槐树在人们心中的地位，也可以了解人们与槐树的亲近。

　　我哼唱婆婆曾经唱过的歌谣，小心翼翼避开尖刺采摘着槐花。春日阳光温暖，槐花芯里的甜蜜依旧，槐花炒蛋的滋味还浓，槐米茶的清香仍醇，好像婆婆并未离开我们...